陶海音
这是一片红土地
来国家扶贫工作重点县平江挂职半年多了,我的内心其实一直想为平江写点什么。
但面对平江革命老区这片土地,我却不敢轻易随便动笔。
平江县城有一座横跨汨罗江东西两岸的简青大桥,大桥名为简青,是为了纪念中共早期革命烈士毛简青。只要说起1928年7月彭德怀、滕代远领导的平江起义,就不得不说到毛简青任总指挥的“三月扑城”。
毛简青1891年11月出生于平江县的一个富绅之家,1921年毕业于日本东京帝国大学,192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,1927年任中共湖南省委委员兼平江县委书记。1928年3月,毛简青领导组织20万农军直扑平江县城。“三月扑城”发动之广泛,规模之宏大,意义之深远,在中国革命史上甚为罕见。谢觉哉曾评价“三月扑城”:“这是平江历史上空前的工农群众大起义……攻城义军仅有工农红军游击队枪支数百,余皆为梭镖等原始武器,因而未能完全占领县城,但是这一壮举,不仅震撼了平江县的反动派,即湖南全省乃至毗邻湖南的赣、鄂两省的反动统治也为之股栗不已!这可以见简青同志革命意志的坚强及其惊人的领导能力。”“三月扑城”的斗争,有力地支援了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斗争,为“平江起义”奠定了坚实的思想基础和群众基础。为了救国救民,毛简青不仅散尽万贯家财,更把生命奉献给了这片热土,他1932年秋牺牲时,年仅41岁。
风雨如晦,岁月峥嵘。在创建新中国的漫漫征途上,平江至少有20万优秀儿女抛头颅洒热血,登记在册的革命烈士达2万多人,占全省革命烈士总数的五分之一。在这片红土地上,不少乡镇烈士逾千名,长寿镇有烈士2295名,嘉义镇有烈士1728名;不少家庭满门忠烈,三墩乡陈孟根一家6口全部牺牲,一张照片都没留下。在血与火的拼杀中,平江成了全国著名将军大县,开国将军多达50多位。真所谓“一门六烈士,五里十将军”!
面对开国将军的遗嘱
在平江的几个月里,我常常被烈士的英雄事迹所震撼。我印象最深的,是开国将军钟伟的家风故事。
有“中国的巴顿”之称的少将钟伟,是平江县三阳乡人,1911年10月出生,1930年7月参加中国工农红军,参加了中央苏区历次反“围剿”战斗和二万五千里长征。新中国成立后,曾担任中南军区抗美援朝司令部司令员、北京军区司令部参谋长。钟伟虽是开国将军,但他一家谁也没沾过他的光。长子钟赉良曾希望父亲帮他在长沙找个工作,钟伟却说:“我看你就是个种田的汉子,回去老老实实种田。”钟赉良后来一生都与庄稼为伍,没沾过父亲一点光。将军的小孙子钟社生1978年参军,在黑龙江当铁道兵,干了3年半,领导想把他留在部队,不料钟伟竟给铁道部队领导写了一封信,说:“锄头墩得稳,作田是根本。你们不要搞特殊,让他回家自己努力。”钟社生最后就回农村种地。
钟伟将军的遗嘱只有简简单单几行字,但却催人泪下:“亲爱的党,我死后不必给我补发什么薪金,因为儿子们都能生活了,我自己也未欠任何账目。我的电视机与冰箱都作为党费上交给党,不要给我举行追悼会和灵前告别,把我的骨灰撒在平江天岳书院,我们起义的地方。”
面对开国将军这样的遗嘱,我们还想说什么呢?我们还能说什么呢?我们平时在工作生活中遇到的点点委屈和失意,在将军的朴素高洁面前,又算得了什么呢?
我们该怎样面对红色老区
静立在庄严肃穆的平江起义纪念馆,穿行于鬼斧神工的石牛寨,徜徉在风景秀丽的幕阜山,呼吸着沱龙峡的清新空气,我时不时向自己发问:在脱贫攻坚的关键时刻,我们该怎样面对红色平江?
我曾在省级党报工作十多年,在全省各地扶贫助困慈善捐赠的各种仪式及相关行动中,我感受到了绝大多数的捐助人发自内心的温暖,但我有时偶尔也会听到高高在上、占据道德制高点的杂音,看到施舍者般的眼神与姿势,见识到浅薄者掩饰得很好的傲慢……但是,现在,我真的想认真坚定地说:我们真的错了,作为后来者,我们根本没有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权力,更不该有达则兼济天下的自得与“豪情”,而是应当从骨髓与灵魂里迸发出一种来得太迟的愧疚和感恩!不仅仅是面对平江,在面对所有暂时还贫困落后的革命老区时,不是我们能给予老区一点点什么帮助,而是应当思考:作为后来的乘凉者,我们亏欠如平江一样的老区先烈们有多少?
时常陷入感动中,任重道远的味道
一直记得自己第一次走进老旧拥挤的平江县政府办公楼的感觉,看到办公室油漆剥落的门窗、陈旧的桌椅时,我轻呼了口气,心里竟有一丝莫名的轻松。也许是看到过太多贫困地区豪华办公楼的报道,坐在这让人觉得有些寒酸的办公室,我分明品尝到了一种心安而又任重道远的味道。
在龙门、板江、岑川等偏僻乡镇走访贫困农户,我时不时会被朴实憨厚的老区农民一次次感动,也时时会在心底向任劳任怨、默默无闻的农村基层干部致敬。
在一个叫白村的小村庄,那里到处是光秃秃的石头山,在一幢半新而又没有搞好装修的楼房里,一对年近八旬的老人紧紧握住我的手。面对我有些疑虑的眼神,一旁年轻的驻村干部告诉我:两个老人本来家境还好,但几年前唯一的儿子在外省打工时突然失联,后被有关部门正式认定为失踪,只留下一幢刚建好还没来得及装修的房子,两个老人突然成了无人赡养的孤寡老人。是当地政府和驻村扶贫的干部负起了照顾老人的责任:隔三差五上门看望,买米送油,打扫卫生,装好门窗,买来新床,有闲时陪着老两口聊天。发现我这个县里来的领导老是打量没有粉刷的墙壁时,耳聪目明的老人连忙用一口我听不太懂的方言主动向我解释:“政府和干部已经对我们太好了,我们两个快入土的老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已经是太浪费,是我要他们不要搞粉刷的!”
握着老人枯瘦的手,我的眼睛有些湿润:这是多么可敬的革命老区人啊!离开时,同行的镇长还是悄悄叮嘱驻村干部;即使老人反对,也还是要把房子粉刷好,因为这不符合精准脱贫的标准和规范!
在平江的青山绿水里穿行,沿着弯弯曲曲但是十分平整的乡村水泥路去访贫问苦,我时常要陷入这样那样的感动之中。
冬天的平江,有些冷风刺骨。我时常站在“蓝墨水的上游”汨罗江边,望着日夜不舍静静流淌西去的清澈江水,默默对自己说:如果平江不彻底脱贫,如果平江不真正致富,面对长眠在这片红色土地下的20多万英雄先烈,我们的灵魂将永不安宁,我们将永远愧对平江的父老乡亲!
(作者系湖南省发改委干部、现挂职平江县副县长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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